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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之羽还有其他以身为阵眼, 死了的九玄门弟子盘膝坐在京陵台前, 面对着浮尸以万计的湘潭湖,面对着鬼界雾一般的黑色世界。他们的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贺擎川已经是名中年男子的模样了, 他们还是当年年轻飞扬的青年样貌。
修仙者追求着长生, 因为他们也并非不死不老的, 只是能够衰老得比常人更加缓慢而已。 而如今关之羽他们却的确不会再衰老了。 他们的时间,永远地定格在了踏入广汉郡意气奋发的修仙界青年一代的模样。 贺擎川解下了挂在腰间的刀, 在关之羽身后也盘膝坐了下来, 他现在已经比关之羽高,修炼重刀刀法多年, 体格健壮。他坐在关之羽身后, 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贺州也好, 君晚白他们也好,都只是听师长们简简单单地三两句解释, 易鹤平那一代掌门还有收一名身份特殊的弟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 根本就不能够想象当初的关之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贺擎川知道。 关之羽是他们的大师姐,贺擎川入门的时候, 她已经提着刀替宗门在江湖中游走了, 一年到头来去匆匆。贺擎川是在被掌门收为徒弟后三个月,才见到了这位名声不显, 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 那时候他在乾脉主峰练剑, 歇息的时候, 发现提着刀,用布条束着长发,眉眼自带一丝凌厉的女子靠在一旁的大树上,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女子当时没有穿九玄门的道袍,灰扑扑的衣袍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弟子。 “这里不能随便进来,没有许可快出去。” 贺擎川那时候刚被掌门收为弟子,自得得很,用易鹤平的话来说就是“让人恨不得收拾他一顿,教下什么叫做礼数”。 “你是掌门新收的徒弟?” 女子没有理会他的驱逐,靠着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眉微微上扬着。 她口气有些漫不经心,贺擎川有种不被放在眼里的感觉。 “还不快出去,不要让我动手。” 贺擎川怒气冲冲地开口,长剑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软绵绵,娘么唧唧。”女子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糟老头的眼光怎么这么糟糕,一个怎天文绉绉的小书生就够无聊了,居然还来了个小□□桶,本事不高,脾气倒不小。” 说着,女子随手从树上折了一节树枝,松松垮垮地握住手里。 “来来来,动手动手,让我看看你的斤两。” 女子脸上带着散漫的笑意。 贺擎川这段时间习得一套剑法,正觉得自己实力大增,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谁知道他的剑法在这人口里却成了“软绵绵”“娘么唧唧”,气得也不管什么君子风度了——虽然他其实也没有这东西——直接就动手了。 咚。 第一次被踩着背按在地上,发出一身闷响。 “就这样?起来。” 贺擎川脸色通红地爬起来,捡起来剑。 咚。 又是一声闷响。 “长得白白净净,剑法还这么软,你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不用她说起来,贺擎川就再次抓起了剑。 咚。 “糟老头眼睛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吗?” 咚。 “吃饭了没?” …… 短短的半个时辰,贺擎川以往对“女人”的定义完完全全被推翻了。什么温婉,什么优雅,什么矜持……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女人,说出的话比刀子还锋利,一张嘴比白仓还毒,打起架来完全不管什么“打人不打脸”的不成文习俗。 其口舌之毒,其下手之狠,绝对罕见。 贺擎川那点成为掌门弟子的傲气在短短半个时辰之间,在一次次与厚土接触之间,很快地被磨了个干干净净。血气方刚的愤怒过后,贺擎川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用根树枝一次次把自己抽趴在地上的家伙,实力比自己高出老长一大截,完全是猫逗耗子一般。 “起来啊?” 女人在他身边半蹲下来,挑着眉,用树枝戳着他的脸颊。 “我又不是傻子。” 贺擎川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是傲气,又不是没脑子。起来干什么?起来继续给她抽着玩?而且贺擎川也不是没发觉对方下手的时候,是刻意收着。虽然身份不明,但不像什么来历不明的坏人。 “没出息。” 女人扔掉树枝,笑了一声,站起身拔出挂在腰间的刀。 “看清楚了,这么用的。” 一声清斥,一声刀响,随后就是漫天的刀光。 那套剑法被她用一口薄薄的刀使出,刀轻薄,秀美,但是在女子手中舞起来的时候,却完全不带一点俊秀婉转之气。她束着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来,刀光洋洋洒洒,浩浩荡荡。 像雷霆滚滚翻天覆海,像山色崩溃风憾天柱。 落叶被卷起来,脆弱的落叶烈烈地急旋,竟是变成刀锋般地锋锐。每一道刀光都像从天而降,昭示天意的滚火,轰然而降。 那套剑法,叫做“遣”。 天地低昂,气动四方,雷霆震怒,遣罪世人。 贺擎川明白了为什么她说自己的剑法“软绵绵”“娘么唧唧”。 最后一式,薄刀从女子手中脱飞而出,如同流星灌落,烈日坠下一般,朝着贺擎川轰然而下。贺擎川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刀灌落下来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轮熊熊燃烧的烈日朝着自己坠落。 无比地恐怖,无比地可怕。 贺擎川猛地一个打滚,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朝着一旁滚去。 锵—— 薄刀在贺擎川头边以毫厘之差,插到了地里,直没至柄。 ——你他妈的。 一句粗话卡在贺擎川喉咙里,险些直接骂出来。 那种烈日轰然坠落,刀气笼罩的感觉,可怕到让人觉得自己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贺擎川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这个女人应该也不像个坏人的判断了。她刚刚那一刀,简直是想杀了他! “看明白了没有?” 女人自己却没事人一样,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走过来拔起来刀。 “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贺擎川抽动着嘴角,背上全是冷汗。 女人微微一愣,然后猛然大笑起来:“疯子?蠢货,你以为你加了个什么宗门?” 贺擎川被她笑迷糊了。 什么什么宗门?九玄门,仙门八宗九玄第一的九玄门啊? “喂,别笑了。” 女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贺擎川被她笑得迷糊,恼羞成怒地喊了一声。 “出去打听打听,修仙界,十成的疯子,九成都在哪里。”女人哈哈大笑着,将刀插回鞘中,她转身朝着璧雍阁走去,“九玄门,净出些个疯子啊九玄门!” “你是谁?” 贺擎川朝着她的背影大喊。 “关之羽,还有……” 女子回头,挑起峰尾凌厉的长眉。 “记得叫师姐,别那么没大没小的。” 然后那天晚上,掌门领着关之羽向他介绍了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姐。 关之羽这时候换上了九玄门的道袍,师父一走,她就从纳戒中提出了一坛烈酒,斜眼看着贺擎川:“师妹,过来陪我喝酒。” “……关、之、羽!” 贺擎川的一声不情不愿的“师姐”卡在了喉咙里,他发誓与关之羽势不两立。 那时候的贺擎川就像关之羽口中说的,长得白白净净,除了过于傲气,看着其实还有几分公子气。 “说了,别没大没小的,要叫师姐。” 关之羽仰起头灌了口酒,也扔给贺擎川一坛酒。 打又打不过,气又没办法。 贺擎川愤愤地拍开了酒坛,张口就灌。刚入口就呛得全喷了出来——这酒简直是烧过的刀子,这家伙的酒怎么这么烈? 把酒喷出来的后果就是被关之羽嘲笑了一顿,一口一个师妹。 气恼于“师妹”“娘么唧唧”这些词,贺擎川干脆改修起了重刀,开始走大开大合的路子。 改修重刀后,虽然还是被关之羽整天嘲笑着,但是用处也不是没有的,至少关之羽看着他那体型,觉得还是不要侮辱了“小白脸”这个词,也就没再喊他师妹了——改喊蠢货了。 蠢货就蠢货吧,怎么说都比师妹好。 贺擎川前半生的记忆里,就是永远来去匆匆的关之羽,她提着刀,回到宗门的时候,有时穿着灰扑扑的衣衫,有时披着黑色的斗篷。 关之羽这个人,温柔,优雅这些词都和她搭不上边。 她是提着刀的疯子,会在半夜的屋檐上喝酒,一坛一坛,烈得不能再烈的酒,喝完了就把酒坛从屋檐上往下扔,一个不落,全砸到贺擎川的院子里。贺擎川在院子里练刀,习以为常地迅速把一个个酒坛子挡开。 “蠢货,右边轻了。” “左边。” …… 关之羽就是这样一个人,满身江湖气的疯子,亡命徒一样地喝酒,街头无赖一样地说话。 醉时舞剑,醒时痛饮。 这么嚣张,又这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呢?